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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汁又一次翻涌起来,稍顷后,里面现出孙宅的大门
那也是一个黄昏,归鸟盘旋在天边,翅膀仿佛已经擦上了夕阳的光晕,季妫从马车上下来,对身后的婢女叮嘱了几句后,便一个人走上孙府的石阶。
看门的家丁早已对她熟识,什么也没说,便将她引进大门。
她轻车熟路地在孙府中穿行,先去了前堂坐了半盏茶的功夫,又走到后园闲逛。
天已经黑透了,夜色弥漫,沉淀了一天的喧嚣,只有杏花砸落在脚边的窸窣声,偶尔惊起一两只晚归的夜鸟。
当然还有别的声音有几次,她被那乍起的水响惊得回头,却只见一条龙尾在密密匝匝的花枝间一闪即逝,重新沉入池底。
她自然是不怕杏池中的神物的,有几次,她还虔诚地跪伏在池边,请它保佑孙少卿早日走出迷城,重新振作。
故而听到水声,她很快便定下心来,重新扭过身,去看那仿佛从黑暗中飘落下来的杏花,陷进深深浅浅的思绪里。
如此一直待到后半夜,对面的甬道亮起了灯,依稀还有人声飘来。
她知道孙少卿回来了,于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,在杏池旁辗转了片晌后,终于下定决心朝他的居住的院落走去。
院中没有掌灯,家丁们伺候孙少卿睡下后也都离开了,她于是顺利地进入了他的卧房。
孙少卿仰躺在榻上,旁边放着一盏将要熄灭的油灯,映得他半边脸昏黄。
她在床榻边缘坐下,望那个和记忆中大相径庭的男子,片晌后,掏出绢帕轻轻沾去眼角的湿润。
“从前少将军在我心里,如山崖苍松,坚韧不拔。
所以见你堕落,我怕你一蹶不振,便总想着要拉你一把,”
她托腮,脸上的哀伤逐渐淡去,换上一丝温暖的笑意,“可是这几日被父亲关在府里,我却忽然想通了:谁没有累的时候呢,累了病了,谁又不想歇一歇呢。
你看闽都的这些门阀,哪一家没有几个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纨绔,可从未有人骂过他们。
偏你孙少卿,征战沙场,落得一身伤病,现在想歇一歇停一停,却要遭受口诛笔伐。”
她眼中的柔情随波飘荡,“真的是很不公平,对吧?而我的存在,成了这场闹剧中的最精彩的一瞬,他们笑我就是在笑你,伤我就是在伤你,可如此,便对你更不公平了,是不是?因为我知道,从始至终,你心里都没有我的影子。”
“所以孙少卿,今天我决定放开你了,不单是为了我,也是为了你,从此,咱们俩都自由了。”
季妫说这话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哽咽,手伸过去慢慢覆上孙少卿的手背。
然而肌肤相碰的那一刹,榻上的人却骤然张开了眼睛,那不是现在这双被油烟和酒气熏染出来的眼睛,而是过去那双充斥着燎原烈火,能一路烧到人心底的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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