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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朝大德五年,春末。
河东山西道,平阳路(明朝平阳府)。
山,是吕梁山向南伸出的嶙峋臂膀,层层叠叠,披着深浅不一的绿。
向阳的坡上,荆条已抽出嫩黄的新条,夹杂着几株早开的山杏,粉白的花瓣被山风揉碎,打着旋儿,无声地落在半山腰一处孤零零的土屋院落里。
土屋低矮,黄泥墙被风雨剥蚀得坑洼不平,茅草顶倒是新苫过,在暮春微醺的阳光下泛着浅金色。
烟囱里逸出淡青色的炊烟,刚升起,就被山坳里回旋的风扯得歪歪扭扭,散入清冽的空气里,带出一丝柴草燃烧的暖意和粗粝麦饭的微香。
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,映着两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的脸。
男人石锁,正蹲在灶前添柴,粗壮的手臂上筋肉虬结,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脊沟滑下。
铁锅里滚着稠厚的粟米粥,咕嘟咕嘟冒着泡。
女人春娘,背对着门,在案板前揉着一团杂面。
她身形单薄,腰肢却依稀可见往日的窈窕,只是常年的操劳与山风的吹打,给那曾经或许秀丽的眉眼刻上了深深的疲惫,唯独那低头的侧影,脖颈一段柔韧的弧度,在昏暗中仍透出一股倔强的、未被完全磨灭的韵致。
“娘!
娘!”
脆生生的童音打破灶间的沉闷。
门槛处光影晃动,一个五岁大的男孩抱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的秃头大扫帚,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。
扫帚头是用荆条扎的,硬邦邦,磨得油亮,柄是粗糙的酸枣木。
男孩叫虎子,脸蛋红扑扑沾着土,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得惊人,满盛着孩童不知愁的天真。
春娘没回头,手上揉面的力道不减,声音里带着劳作后的沙哑:“虎子乖,莫闹,爹娘做饭哩。
抱着那破扫帚作甚?快放下,仔细扎了手。”
“有蝴蝶!
白蝴蝶!
飞得可高啦!”
虎子兴奋地嚷嚷,小脚丫踩着夯实的泥地啪啪作响,抱着那笨重的扫帚在狭窄的灶房里笨拙地转圈,扫帚头拖在地上,划出凌乱的痕迹,扬起细细的尘土,“我要去抓它!
给娘看!”
石锁从灶膛前抬起头,火光映红了他憨厚的脸,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:“虎子,别闹你娘。
蝴蝶有啥好抓的?一会儿爹吃完饭,带你去后坡寻野鸡蛋!”
“不嘛!
不嘛!
现在就去!”
虎子撅起嘴,抱着扫帚不撒手,小身子扭得像麻花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门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。
一只素白的小蝶,翅膀边缘晕染着极淡的鹅黄,轻盈得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,正乘着从谷底升腾的暖气流,飘飘忽忽,掠过低矮的土墙,朝着屋后陡峭的山坡上飞去。
它飞得那样自在,那样高远,仿佛山崖下深不可测的阴影,对它毫无威胁。
虎子的眼睛一下子被点亮了,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一点舞动的白色攫住。
“蝴蝶!
飞上山啦!”
他尖叫一声,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,抱着那根与他极不相称的大扫帚,像只莽撞的小兽,埋头就冲出了灶房低矮的门洞。
“虎子!”
春娘猛地回身,沾满面粉的手伸出去,只抓到一缕带着孩子汗味的风。
那小小的背影已抱着扫帚,跌跌撞撞地沿着屋后那条被山羊踩出的、贴着陡坡的羊肠小径,奋力向上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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